“二叔”许天佑的有机人生
我叫许天佑,今年62岁,台湾高雄出生,家里兄弟姐妹五个,有个哥哥叫天保,所以我就叫天佑了,天保佑。因为兄弟排行老二,都叫我二哥,现在年纪大了,就有人叫我二叔。
五十岁的时候,我陪台湾一个做IT业的朋友来大陆推广他的行车记录仪,在他的车椅背后看到有两三张纸,是与农业环境土壤有关的资料,一看我就着了迷。于是通过朋友找到了台湾做微生物肥的一个师傅,跟了几年时间,又通过网络跟专家博士自学了很多知识,然后来到大陆福建漳州一个叫长泰县的地方,开始我的实践。
有机农业就是不能用农药和化肥,所以我天天跟泥巴、鸡粪和猪粪打交道,用了整整八年时间,好像一下子脑子开窍了,懂得了很多东西。在那里,我一个人住在山谷里,每天精神状态都很好,生活单调枯燥,为了不被时代淘汰,保持心理健康,我会把每天国内外的电视新闻看个透,被当地人看作是精神病,或者傻子。所以,今年我来了衢州。
我的父母亲是江苏盐城人,1949年从上海来到台湾,父亲以前是海军,到了台湾许多年后改行做房地产开发商。母亲是家庭主妇,虽然不识字,可是我们所受的教育大多来自母亲,母亲教育我们什么是礼义廉耻,母亲的教育来自于她的母亲,代代相传的中国传统教育,对我们兄弟姐妹一生的影响都很大。
我算是在台湾长大的大陆第一代。第一次来大陆在1986年,那个时候我正在日本读书,所以办了一个台胞证,到上海找我的舅舅和姑妈。我拿着小姑妈的一个家庭地址去上海找到了她,刚进门那会儿,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我报了爸爸的名字,她才敢相认。
说是生在高雄,我十岁就去了台北上学,因为不想受家里的约束,后来我进了世新专科学习电影制作。世新专科是世界新闻专科学校的简称,如今已经是世界新闻专业大学了。为什么要读电影制作这个专业呢?因为比较轻松,不用看书。我从小到大,没有一本书是从头看到尾看完的,读书对我来讲是一件头痛的事情。
世新专科毕业以后,我去了台北的一家影视工作室,跟着老板承包电视台的节目,做摄影助理,台湾的经济状况不太好,老板把我一个人顶三个人用,从剪辑最后制作都要做。这倒没什么,可是有一件事我不太能够接受,那就是影视娱乐圈的坏风气,当时台湾没有表演专业,好看点的女演员如果要出道,都得接受制片人或者导演的潜规则,所以在工作室两年后,我选择了离开。
父亲想让我去跟他一起做地产,当年台湾做房地产也很赚钱,只是钱对我来讲好像并不是很有用,我还是想在专业上深造一下,就去了日本东京一所专科学校,学习NEW MEDIA,即电视台的制作工程专业。到了日本算是开了眼界,学校有一个很棒的摄影棚,里面的设备都是蛮现代化的,教授有日本的,也有从国外过来的,水平很高。我又是个喜欢跑的人,基本从南到北把整个日本跑遍了。日本的环境很舒服,自然的人文的都不错,学校教育很棒,可是我也看到日本的排外性很重,单位里论资排辈,前辈拿新人随便使唤,还有就是大男子主义很厉害,女人没有什么地位。这些都是我不是很喜欢日本的地方。
在日本待了不到三年,传来父亲生病的消息,我回到了台北,后来,父亲去世了。
我的兄长在菲律宾马尼拉的工厂做圣诞灯,他需要有一个自己信任的人跟他一起做。1989年,我正好三十五岁。台湾新竹当时是世界圣诞灯的最大生产地,控制了全球70%的市场,而我兄长工厂生产的圣诞灯又占到了菲律宾全国市场七到八成的份额。
一般我去菲律宾是在每年的七月,年底回来,其余差不多大半年的时间我在台北无所事事。朋友在开旅行社,台湾的旅游业刚刚起步,生意太好,带团出行都找不到人,我就去做兼职导游。业务员的收入和业绩挂钩:旅行社发你一万的工资,你要为旅行社创造3.5倍的业绩,两万就是七万的业绩,如果没有业绩,那就让你走人。
我很少有完成业绩的时候,可是老板却没有开除我。因为他发现我有一个特点,带过的团大多会再次找上门来,做回头客,很多客人指定要我带团出游,如果我因为去菲律宾不能出行,客人会和老板说那就等他回来我们再走好了。所以后来我带的全是老板的亲友团,他们觉得我这个人可靠,有安全感。其实我也只是一个玩票的,只管出门,其他都不管,旅行团也属于“到点拍照,上车睡觉,下车尿尿”类型的,只是我比较会考虑他们的感受,有的导游一上车就开始用麦克风讲个不停,嗓门又大,结果到后来还被客人投诉说不让他们睡觉,我就说得比较少,做得比较多。
在旅行社两年的时间几乎把整个世界都跑遍了,这在旅行社也是个例外,因为他们会专人专线,一条线路要跑好多年再换一条,我虽然没什么资历,可是凭着过硬的人品和娴熟的业务能力,走遍了天下。
也许是到处走的缘故,我36岁才结婚,过了一年半,又离婚净身出户了。
我干旅游没多久,认识了不少女团员,到了台湾会找我吃饭唱歌,无巧不成书,那天正好骑摩托车送一个女团员回家,经过自己家的楼下,被楼上的妻子看见了,路上摩托坏了,我又换了辆摩托,一来一回往返花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回到家敲门,结果房间里的门没开,我听到里面传来抽滀的声音,就感觉不对,进了门,妻问我干什么去了,我说和某某人吃饭然后送她回家,她说送了多久,我说一个多小时啊,路上摩托车坏了,然后她就说二十分钟什么事情都干完了。我就跟她讲你要的答案是有,那就有吧。即使没有也承认好了,这样你的心里会觉得舒坦一些。我抱着能穿的两大包衣服就走人了。离婚之后两年的时间,我还是按月给她钱,让她觉得是我做错了事,直到心里认为感情真正结束的那一天为止。
很多时候我们说夫妻离婚是性格不合,我觉得自己和前妻是生活理念的问题,她才三十出头,事业心很强,还年轻,早点结束是件好事,起码能够开始第二次的婚姻生活。
没有了包袱,我就可以为所欲为啦,农业不是我的职业,也不是我的事业,是我的一个兴趣。我的农业知识,农大学不到,全是实践经验里累积出来的,可是我并不认为自己是所谓的农业专家,也有政府会请我去讲座,说这是台湾来的农业专家,我说我不是专家,专家还没出世呢。
2004年,我来到北京的小汤山现代科技农业园,那里有一个台湾朋友培育的兰花,出口欧洲的,和全国很多省份都有合作基地,每个基地都有一两万个平方米的温室大棚,造价都挺高。有一年冬天,他的兰花一个晚上保暖没做好,出了很大的问题,得了一种疫,花会腐烂,而且还会传染,老板急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我用自己微生物的方法治好了他的兰花。可是他们并不买账,认为不是我的功劳,我也没收他们费用,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一个朋友请我去福建漳州,我就过去了。
那里有一个当地人是种荔枝的,有三百多亩地。可是因为当地种荔枝的人太多了,他也没什么收益,地就荒在那里了,他与我合作的方式是拆地入股。但是好景不长,一年以后,那块地出问题了,山下开矿,每天中午放炸药炸山,导致山上的水路发生变化,原来出水的地方没水了,没办法,只有放弃。接着我找到另外一块地方,差不多有100亩左右,我取了一个名字叫百亩园。地是向村里租来的,五十年,很便宜。山上只有一个土坯房,下雨的时候会漏,我在里面住了三个月,没说一句话。养过十七只猫,八九条狗,都是流浪到这儿来的。我把猫狗当人养,看到有人把饭碗扔在地下喂它们,我会骂。
我在山上自己设计建造了一个房子,大约四百个平方米,七八个房间,房子完全依山而建,地基都长在大石头上,不去改变原来的山势走向,有经验的人看过和我说,这样的房子七八级地震都不会有什么影响。房子里还有一个大的平台,方便晒农作物和各种草药。
我在那里开始实践我的有机肥料,试着种水果和蔬菜。我用有机肥种出的荔枝直径达到六厘米,挂果时间长,颜色粉红,甜度高,水分多。荔枝很难种,梅雨季节容易生霜毒病,如果不会管理,零收成都有可能。一般人家打杀菌剂,我不打,用的是微生物的方法除病,同一块地,隔壁家的荔枝壳不红而且有黑斑,和我的差别很大。还有芦柑,他们当地出产的芦柑很出名,因为水分多纤维又细,所以好吃,而我种的芦柑纤维细到几乎没有,这又是让他们很吃惊的一件事。其实答案很简单,他们用农药化肥种,我用的是生物肥药,还有一颗心,他们是把农药化肥倒在地里就等着东西长起来,我是真用心在种啊。只要用心,天下没有难种的东西,很容易就可以把东西种出来了。
八年后,我在厦门租了一个店面卖自己种出来的菜,有二十几个品种,卖了半年多的时间。可是后来关门了,赚不赚钱是其次,关键是我觉得这些人没有资格吃我的菜!我的菜卖得不算贵,人家卖十块一斤的,我卖十二块,而且菜的卖相都很漂亮,可以放上一个礼拜不腐烂。
我从来不认为被虫子吃过的难看的菜才是绿色蔬菜,真正的好菜,品相也是好的。可是他们怀疑,认为不可能。哪有这么好看的蔬菜不打农药的?那我就不卖,我送!找了十几户家庭,直接送菜上门。又做了半年,结果还是不行,因为顾客是上帝,我把菜送上门,多收了几块钱,也有人不满意,认为贵了。结果只剩下两家顾客。是两个妈妈。一个妈妈家的孩子从来不吃青菜的,吃了我的青菜,说,妈妈,这个才是菜。另一个妈妈家的孩子吃了我的土鸡蛋,就再也不吃别的鸡蛋了,而且一尝就知道是我的还是别人家卖的鸡蛋。
孩子的味觉最敏锐,所以两个妈妈说好好的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了呢,太可惜了。可是我也不能只为两家提供送菜服务啊,于是就结束了,准备回台湾。结果,台湾做汝窑陶瓷的徐瑞鸿大师介绍了衢州的朋友给我,去年八九月份,我就到这里来了。
这里有五六十亩地,没有福建那边大,可是福建那里没有人识货,如今还有人会打电话来说遇到一些问题希望我回去帮忙解决,我说我认识你们好多年了,你们当我精神病,现在又要我回去,我也不可能为你的一点小事情两头跑。我选择来这里,就是因为衢州的朋友他们凭着自己的力量和真诚的心,让我蛮感动的,所以我和他们说,我必须住在这里,天天守着这块地。土壤的条件不够好,今年三月底开始,我就边种边改良,把不好的残留去掉,缺的东西补上。
我们的田叫一亩耘心,很好听的一个名字。耘心耘田,除了有机稻,蔬菜的品种已经有十几样了,我们的目标是要达到二十到二十五种。我对有机农业的理解就是养种结合,结合得好,是一个循环经济,而且要多元发展,人养地,地养人,不用农药,不用化肥,最终完成改良土壤的目的。土壤保湿透气透水,有弹性,种什么都好吃。
那不用化肥,我们用什么?用各种酵母菌,你看到墙沿放着的一桶一桶像红酒的东西,就是光合菌,它能净化水,增强作物的着花着果力,提升甜度颜色和光泽,延长贮藏时间。光合菌每亩地里要用到五公升,外面有的卖,一公升六十块,成本比较高,我就自己培养着做。
不仅要会做,还要会运用。我们养了三百多只鸡,我把酵母菌用在鸡舍里,可以消除臭味,因为臭味主要是由氨和硫化氢引起的,这两样东西多了,在田里会灭氧烂根,而酵母菌就可以让它们分解。另外,我还用虾和蟹壳提取一种甲壳素,可以用予排毒。用市场里买来的手指大的小鱼做鱼精。日本人喜欢吃鱼,鱼头不能乱扔,要发臭的,从前日本农村有一个农妇每次把鱼头埋在自己家的果园里,每株果树下面埋一个,然后轮流放一遍,结果她家的果子就特别甜,果树也长得比以前漂亮,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农业专家,专家说鱼全身都是宝,包括鱼血鱼骨鱼鳞,富含氨基酸,比很多肥料都要营养。我现在做的鱼精,就是把人家不要的一斤一块两块的杂鱼和酵母菌拌在一起,半个月到一个月,鱼都被酵素分解成养料了,闻上去有一点点的腥味,却是最最好的肥料。
不用农药,我们用什么治虫?我们平时加强病虫害的预防,施肥的同时进行去虫,会用菊素等生物单方杀虫。虫子都有它们的天敌,只不过因为我们广泛使用农药,将大自然的生物链打断了,因此多元化的治虫方案将会替代单一的农药,原则上不要让病虫害爆发为目的。
有机农业和环境相辅相成。如今说污染,主要是指工业污染,其实农业污染要大于工业,像氮肥、磷肥、钾肥的过度使用都会对空气土壤和水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我们试图用生物肥与单方,就是通过改良土壤,最后改变水质与空气,把人居住的环境整个变好。
我们的方法必须具有好的操作性,可以方便农民运用并推广。因为短时间没有农民会相信,大多数农民有耐力,可是缺乏头脑,以前种地都是听老人的,现在种地都是听别人的,不太用到心思与智慧,我们和他说有更好的方法,他们就会说,我种田种了几十年,还用得着你来教我?所以我们现在就发工资给他们,一二三四照我的方法去种,然后种出东西来了,让他们自己去比较。我们田里的玉米可以生吃,他们就说怎么这么甜,把我们的玉米煮熟了,甜度更高,又是另外一种味道。
我们先试图着改变为我们干活的这几个农民,让他们去影响村里的其他人,再影响到黄滩口乡周边的农民,通过出售真正的有机农产品,增加他们的收入,他们出田出力,我们出技术出运用,未来就有可能会产生一个农村合作社的模式。
近期我们也会试着在乡里开一家餐厅,把有机农产品的口味进行大众的推广,让大家眼见为实:这一伙人是用心去做事的。做事情还是得有一个团队,心要聚在一起,劲往一处使,有机农业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少说五年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完全普及。
有机农业并不是要回到过去,而是要运用现代科技带给我们的便利。我去过以色列,那里的有机农业是规模化的,财团投资的,有着先进的自动化设备与现代的管理,真正是一个从质到量的推广与转变,我想这应该是我们的蓝图与理想,而今天,我们只能从源头做起,一点一点地去改变了。
来源:扬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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